黄健

2017-03-03

有所学校，不知道领导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还是有更高层的指示，开始在学校大推义务劳动，像推行一个运动一样，当做一个工程来做。先是简单的鼓励学生从事义务劳动，比如说捡垃圾，帮助维护校内交通秩序等等。

一开始吧，还挺多人干的，后来呢，可能并没有什么意思，或者学生的义务心没那么强了，参与的学生也就少了。可是领导们需要这个运动继续下去啊，还希望能够造势，能够上新闻，能够出影响力呢。

于是有人帮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在各种学生评优评奖的时候，要考虑义务劳动的情况，比如你们两个人都要评国家奖学金，条件差不多，但是其中一个人参加了很多义务劳动，最后奖就给他了。

这样一搞，效果就很明显。“自愿”参加义务劳动的学生越来越多了。许多学生并不是说就为了评国家奖学金去的，但是总想着吧，以领导的雄心壮志，指不定那天毕业都可能要考虑义务劳动的情况了。哎呀，这些学生可算料事如神。本来评奖评优考虑义务劳动就让很多学生“自愿”参加义务劳动了，校园里经常看到浩浩汤汤的义务劳动队伍，也就引起了新闻媒体的关注，领导当然开心了，于是再接再厉，想继续扩大运动势头，形成全省乃至全国的影响力。于是一项影响深远的政策开始准备推行。说是准备推行，其实就是事实上是否推行并不一定，但是开始造势宣传了。这政策的大意就是从某届毕业开始，各项毕业条件满足的情况下，要领到毕业证，必须满足做了多少个小时的义务劳动这个条件，也就是义务劳动工时达标。这一下子，全校学生都恐慌了，纷纷热烈的自愿参加义务劳动。那叫一个气势！那叫一个壮观！

气势到什么程度呢，在某个人流密集的路口，隔一米站一个学生，都是自愿的义务帮助维持交通秩序的。那壮观到什么程度呢，某个荒园子里，蹲的全是学生，他们在拔杂草，不一下午时间，之前长满杂草的荒园子变成光秃秃的地皮了。还有各种脏活累活啊，以前避而远之的，现在都有人干了。哎呀，那学生们热情到什么程度呢？那校园湖中央漂的垃圾，都被捞起来了。

这事没完。你想啊，如果毕业要看义务劳动的情况的话，不得有个具体参考指标吗，总不能你自己说自己拔过草、站过马路边，就算你做完义务劳动了。于是诞生了一个角色，这角色干嘛呢，就是监督并记录学生义务劳动的情况。有意思的是，这角色的活儿，本身也算义务劳动。这下好了，大家都爱干，都想着，自己监督别人，同时也完成了自己的义务劳动，可不美嘛！大家都干，那可不成，不能我们一个班的人，大家啥也不干，就互相监督，就算义务劳动啦？！不可能。志向远大的领导和聪明的学生们一起想了一个办法：成立组织。组织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组织就是全校性的，从上到下，有层级，有领导，上级监督下级，为下级定目标，检查成果；下级呢，就监督学生，记录他们的义务劳动状况。

好啦，现在呢，气势有了，学生也积极参与了，组织也诞生了，这个运动啊，开始正规化了，也就是领导们心心念念的工程，开始实现了。

但是呢，问题就来了。

懒学生怎么办？不想干脏活累活的怎么办呢？他也想毕业啊，甚至也想评个奖啊之类的。于是出现交易了，就是花点钱，或者请吃饭，让其他有空闲的学生帮忙代做义务劳动，也就是代工。慢慢地，唉呀，有新的角色出现了。懒学生多了，和有钱的学生，认识的人中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帮忙代做义务劳动怎么办呢，得找找不认识的人去，可是不认识的人，得有个人帮忙介绍才行啊，于是有人开始干起中介的活来了。拿不拿钱，不一定，请顿饭是肯定有的。

这下子，一个市场就形成了。虽然并不是一个完全交易市场，但是也算是一个具有市场的形态了。你看，有人有需求，有人监管，有人提供信息当中介，有人提供服务，有交易。

这下可忙坏了监管的角色了，也就是那个组织。如何有效地防止代工现象的蔓延呢，总不能让校园搞得像一个劳工市场吧。大大领导知道了，可不好。这个组织就开始培训啊，开始组织学习班啊，学习如何发现和防治这些代工现象。当然了，要根治这些代工问题，就得信息充足，对不对？比如你知道老三义务劳动已经做了好多个小时了，他现在还在干，是不是帮别人干呢？那谁去观察老三呢？不得找个认识的不？所以组织开始在班级里发展人员，这些人呢，就监督之前的那个监督其他同学的那个人，防止多干活的老三把干的额外的工时计到了其他的同学头上。

到这里呢，事情就越变越复杂啦。组织变复杂了，学生也变聪明了，那个交易市场呢，也越来越地下了，交易开始转到地下，并且因为难度变高，交易额也就变高了，这下人家找老三帮忙代个工，可就不是请顿饭就能打发的了，得拿出实在的银子！真的是有利可图了，所以组织中那些不那么纯洁的人呢，也参与了进来，毕竟有银子挣了不是！

这下可让领导头疼了。领导也不是白瞎，对不对？领导也有耳目的，多少有些耳闻不是？领导也是有追求的，不是吗？领导想啊，得采取措施啊！好了，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组织本来主要是对付学生的，现在呢，组织内部要反腐了，组织内部开始分化，开始搞事情了！

话不多说，这个组织的变化呢，各位肯定能想到大致会是什么情况。咱再说下那义务劳动的成果。

这不是浩浩汤汤的大型义务劳动吗，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大型工程啊。现在校园里，一谈到义务劳动，那家伙，各个都很关心，有人关心，你做了多少小时啊，满足要求了吗？有人关心，谁能找个闲人帮我干活啊？有人关心，找到人了，活干了，怎么能记录上去呢？更有人关心，这他妈的活儿都被别人干完了，我的工时还没达标，我上哪儿找活儿干呢？

这活儿啊，可真被干完了。不是说那校园里那个湖中央的垃圾都被捞了吗，现在啊学生们就在琢磨，是不是把湖里水抽干了，把湖底的垃圾都捞起来。

没活儿干不要紧啊，正值青春年少，富有激情又有想象力的青年学生们，会创造性的解决这个问题啊。于是，一个大活儿出现了，在这个大活儿里，可以满足许多许多学生的义务劳动要完成的工作量的需求。

学校不是有很多树吗，树不是要松土要浇水要施肥吗？于是呢，1班的人，就去松土，把树底一圈的土啊松一松，挖开来，挖出一个圈来，然后浇上水，哎呀，一下子，很多人的义务劳动指标就完成了，兴高采烈的回去打游戏了。再过几天，2班的人来了，还是这批树，一大班子人呢，就把1班的人挖出来的一圈土啊，往那里面撒点肥，然后再堆回去。再过一个星期呢，还是这片树林子，3班的人来了，他们再干一遍1班的人干的事儿。再过一周呢，4班的人来了，还是这林子，他们再干一遍2班人干的事儿。嘿嘿，就这样，一直下去，一直能干到25班！其他很多片树林子，也都这样。那叫一个壮观，简直不能想象呢！我猜，这树心里一定在说“老子喝够了！”

好了，大家的需求都满足了，工时达标了，不用再担心毕业领毕业证的问题了。领导也开心了，得到了满意的场面和大量的媒体报道。组织也开心了，组织里的人得到了大量实战训练，积累了经验，出去找工作都能说自己组织了多少培训，领导过多少人员，做了多少侦查与反侦察的任务，可光辉的履历了！

但是新的问题来了，树死了。成片成片的树，死了。

更大的问题来了，树死了，大大领导知道了。大大领导查下来，领导就被调走了。领导被调走了，组织开始涣散了。组织涣散了，学生不知所措了。直到有一天，临近毕业了，大家都把自己的义务劳动的记录证明拿出来了，等着检查，然后发毕业证呢。可是忽然传来了消息，说发毕业证，不检查义务劳动记录，而且说这事儿从来都不是一项学校正式推行的政策。学生们怒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毕竟就要毕业就要走人了，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领了毕业证走了，其中一些组织里的人，把这些经历还写进了简历里，找到了好工作，进了主流的互联网公司。

再后来，大家再也不提这事儿了。好像从来未曾发生过。直到今天，我给你讲这个故事。

我其实最想说的是，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情，实实在在的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