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健

2013-10-17

这是一个短暂而精致的八幕剧。据桑塔格自己说，酝酿了很多年才写出来的。它确实很精致，干净，凝练，充满想象的空间，当然到处布满了隐喻的线索。

爱丽丝病了，躺在床上，她就一直躺着。哥哥来看她，她是哥哥的小妹妹，小耗子，当然，还有小白兔。哥哥是如此的怜悯和爱她，可是这更像是一种折磨，爱丽丝不能忍受在这种爱之中的男人的权力的展现。爱丽丝总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是因为身体之痛，而是因为社会的真实本身造成一种对女人本质的围剿，爱丽丝可能感觉不到有任何出路了，所以她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诡异的是，爱丽丝居然有一个残疾的父亲，而就是这位父亲，对爱丽丝想要自杀的想法并没有痛批和采取挽救措施，他显然更认为爱丽丝在经历一番思考和追问后，做出自杀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个父亲本身不幸残疾，幸运的是他有一群聪明、才华横溢的子女，爱丽丝悲哀的地方也正是这里，才华横溢的她居然还有才华横溢的哥哥！

注定是男人的才华带来的是女人的悲剧。爱丽丝和她的母亲，天生地开始了反抗之旅。母亲没有表达，她总是一种对现实的服从中，以不存在自我的方式表达无声的抗议。显然爱丽丝在这一点上更加激进，爱丽丝躺到了病床上！这就像是一种行为艺术，爱丽丝躺到了床上，成为了哥哥们的负担。更加明显的方式是，护士说爱丽丝可以起床，可她就认为自己身体不能起床，护士就明白的说：“是你不想起来”！护士简单的话道出了爱丽丝的真实内心，她就是不想起来，她就是要塑造一个废物一般躺着的自己的，来抗议男人的站立。

桑塔格最神秘的地方，在于为爱丽丝招来了死去的魂灵，来陪爱丽丝喝茶聊天。这一幕，应该是关于天堂的戏，在人间的天堂里，他们用死人的咒语对话。只因她们都死在那奇异的生活本质里，没人祭奠，若孤魂，像野鬼。

在爱丽丝的一番自我陈述之后，年轻小偷的到来，打破了幻境，打破了生活的规则和无处不再的权力的规训，她——爱丽丝，坦然、宁静地和小偷对话起来，告诉他她有什么值得偷走的。

小偷，其实就是拯救者的化身。在这里，戏剧到达高潮。小偷和爱丽丝展开了关于人、生活的对话。我想，爱丽丝是多么希望小偷能够偷走她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贵重的还是廉价的东西，她最大的愿望，应当是小偷偷走所有她所以成为女人的一切，只留下她全部的才华，那么，她将永生。

这是一个关于病人的叙事，也是一个女人生活的全息影像。这更是一个关于死亡、才华和本质的故事。床上的爱丽丝，其实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一样，自由的在四方游荡，只不过她有一副不能变形的皮囊——那定义了她为女人的身体——让她绝望。（写于2013年1月8日）

桑塔格，《床上的爱丽丝》，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