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农村基督教牧师孟的对话

黄健

2014-06-04


黄--黄健 孟--孟姓牧师

农村基督教教堂复活节

孟姓牧师,男,安徽林村基督教堂负责人(牧师),长期主持教堂事务、组织教徒活动、传教。2009年8月,我和他有如下对话。

黄:请谈谈你们村信教的基本情况。

孟:我们家几代信教。来我们这个教堂参加聚会的人包括林、薛两个村的人,一般的时候大约是60人左右,最多的时候有两百多人来,农闲的时候140-450左右。

一般情况下不满18岁的人是不可以来参加教会堂点的活动的。我们这个镇,像我们这样的(聚会)堂点有五个。

我们是解放前就信教了,我的父母以前是商人,后来下放到农村来,后来就住在这个镇上。在毛泽东时代,因为信耶稣就是牛鬼蛇神,所以我们都戴了高帽,被斗了很久。我的岳父那个时候因为信教而被判刑15年,就是因为他传道广泛。我和我现在的妻子因为都信基督教而走在了一起。以前因为宗教信仰问题受过迫害的,现在都恢复名誉了。我们教会没有什么官职之类的。我们都是平等的。

黄:你是怎样开始信教的?

孟:我自己信教前,家里十分痛苦。常常有人生病,信教有吸引力啊,我就信教了。我父亲啊那个时候是中农,帮人做活,治家立业。现在信教啊,不一定要穷困潦倒,你富我富,大家又都信耶稣,那教会不就做大了么。我父亲经商,对教会也有帮助。当时寿县牧师来传教,只有我们家有能力接待,有能力奉献。你说这不是好处么?

过去传教,就在大街上,拿着圣经就可以传道。现在有政策,不能这样做了。解放前,传道没有什么阻力,自由传教。解放后,最大的阻力就是四人帮。解放那个时候,共产党对基督教有歧视,那个时候有点儿海外关系的,就会被批斗,那个时候就叫做“美国教”。不过那个时候,确实还是有国外的特务披着宗教的外衣搞渗透反华。这是正常的,这是那个时候的国家形势嘛!当年毛主席流血牺牲把外国人赶出去,你看,现在邓小平又磕头作揖将外国人请进来。但是,后来仔细想想,你看现在的社会,邓小平嘛还是有远见的,封闭肯定还是要落后的。

我父亲当时就是批斗的对象,叫做“牛鬼蛇神”,这个你们都不清楚,不知道那个时候批斗的多么厉害,现在不一样了啊,我们是“信教公民”啦!我告诉你,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学了,但是因为我们家里人信教,我连红卫兵都不能参加呢!你看,信教是要经过许多曲折的。

黄:基督教在文革中应当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是怎样发展到现在的?

孟:1978年,(宗教)政策恢复了,就好了。四人帮的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在地下聚会,封闭门窗的,相互安慰。现在,家庭聚会还是可以的,那是个“小自习”,做不做都可以。农忙的时候,一般就停掉了,不能耽误了生产。

边远山区,信教的人少,去神学院的条件就宽松些,而我们这里,(基督教)发展的好,所以进神学院,条件就比较严格。

现在中国重视人权,开放宗教。当年中国进不了联合国,一个原因就是中国搞宗教控制,别人(外国)不同意。

黄:为什么信教的女多男少,而且基本上都是年纪很大的妇女和老奶奶为主?

孟:信教的确实是男的少女的多,这主要是因为男的时间少,而且大脑发达,顽固,又聪明,知识也多些。但是,信不信教,还是看自己的选择。家庭教会,就不一样,他们有的是被拉进去的,他们就搞这种事情,还反对“三自”。

黄:你们怎么传教?家庭教会有没有跟你们发生矛盾?

孟:至于传教,还是要看别人的意愿,要别人愿意才行。我的妻子和女儿都信教。

我们传教,不劝不拉不强迫,都按照国家政策来,以教堂为中心传教。我们在教会中也贯彻党的政策呢。现在,我觉得,你信教,我信教,多么好啊!

我的父亲先前在镇上的教会里面,后来镇里面有了五个堂点了,我们都是合法的,你说的那种家庭教会,我们也反对。这里是基督教的老根据地,他们(家庭教会)渗透不进来的。

我们信教,经常会被看不起。我儿子也信教,但是他没有时间传教。有的人传道都跑那么远,他们那是走上了极端化的(道路),传道就在家乡传嘛,为什么要跑那么远的地方传道呢,别的地方有别的牧师传道的。现在道义广传,你为什么要背井离乡跑远处去传道呢?现在(基督教)普及了,那个地方都有人传教的。

我说背井离乡,是他们抛弃妻儿,放弃工作,耽误了前途啊,也不懂得圣经的真义。我们反对他们(远离家乡到各地传教的人),但是我们还是会尽人道主义接待他们。我认为他们这是极端化的,你不知道,家庭教会就经常这样,他们常常外出传道,还反对“三自”。

黄:信教和传统的行为比如修谱、烧香祭祖啊等有什么矛盾吗?

孟:信教与修谱并不矛盾啊,修谱只是一件俗事而已。要说拜祠堂,我们就不会去了。

我们信耶稣。烧香烧纸都是迷信的,《新约》里面说,“不可以向私人献出花圈”。若一个教徒家里老人了(老人去世),信教的还是会保留意见的,以免与其他的家庭成员发生矛盾。信教嘛,也不能极端化,信耶稣的家庭都是很和睦的。像这样的事情,若发生矛盾,我们不参与就行了啊。

我们村里的一个人,信教之后就懊悔自己花了不少钱去修谱,所以后来有人叫他去修祠堂,他也不干了。这个人耿直,有时间,而且又有知识,但是他不干。他信教是因为对耶稣产生了敬佩之情。(信教)是互相传染的。信了耶稣,就找到了生命的指导。他现在在教会做会计呢。

我也上坟啊,但是这只是个纪念形式。我不烧香的。

我们要实际的看问题。世间好多事情,难得讲啊,也讲不完,讲不清,信耶稣肯定不错。对于家庭单个人信教的,来自家庭的阻力还是很大的,要有智慧,不能与他们(不信教的人)同流合污。家里只要有人信教,子女即使不信,他们也都会有这个倾向。我女儿信教,女婿不信教,但是也是有倾向,他妈就信教啊。他们的婚礼还是按照社会上的办的。都是基督徒的话,我们基督教办婚礼就文明多了,在教堂里举行,庄重典雅,但是这要双方全家都是信教的才行。

黄:信教对家庭生活有什么影响,比如孝敬老人?

孟:现在人,条件都好了,至于说家庭孝敬与否,我看要分别对待,各个家庭有各个家庭不同的情况啊!我们这个村子里,老年人过的都挺好的啊,(子女)孝敬,给吃喝,还不让精神上受气。《圣经》里有条宪法:“当 父母,使你在世长寿”。总体看,现在孝敬父母的多,不好的少。我觉得孝敬要分开讲,不能单独讲孝,还要讲敬,这两个方面都很重要。(我们)传道的时候,都会这样讲。社会上有良心的人会讲讲,一般人都不会讲呢。

我信了耶稣后,对于能讲的话我才讲,不能讲的我都不讲啊,我们要有智慧。哈哈!传教也是,我们以圣经为原则,有病的(教徒)我们会去安慰的,违背圣经的(教徒),一定要去责备。

黄:你们怎么看待“三自”?

孟:你说“三自”,我认为,“三自”是个桥梁,是与共产党沟通的桥梁,也是基督教的领导机构,我们一直和国家站在一起。家庭教会与社会格格不入,现在党对基督教会开放、包容,我们信徒都有这个觉悟。我们一旦发现了(家庭教会),会立即上报的。

黄:政府对你们有什么帮助吗?

孟:村里面,对我们帮助还是蛮大的,以前在老村里面,条件差啊,教堂就是个土墙房子,十分简陋。四年了,我们这里的房子盖了四年了。这是大水(此村曾经因洪水而整体从低处搬迁至此高地)之后,村里面大力支持,我们才在这里建立新的教堂的。建成的时候,还是乡里书记挂的牌儿呢。那次张副书记和村里的干部都帮忙我们选址建这个新教堂。邻近的几个县里都来人了,捐款捐物的,还有人来帮忙搞教堂建设。我们教堂这块地,原来是别人的私人宅基地,那是个堕落的家庭,儿子被捕了,老婆跑了,他要把小孩弄(培养)出来,就需要钱。他愿意卖,我们就买了下来。村里说,你们看好了,我们支持。

建教堂的房子筹资,主要是靠借钱和教徒的奉献。前几天,我们全县的教徒都奉献了,一起收集起来,交到县里(教会负责人),在县里建一个更大的教堂。我们那个时候,开始建房子,县里来看了看,就同意挂牌了。我们的宗旨是“爱国爱教,遵纪守法”。

黄:基督教跟党和政府等有没有发生过矛盾?

孟:共产党是无神论,我们是有神论。党允许参政啊,但是到地方上就不一样了,经都让歪嘴和尚念歪了,你懂不?就说选举,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其实里面波涛汹涌,你不知道吧,你说,我们何必得罪人呢?现在很多情况,说不清的!圣经讲,要忍耐!我跟你说,我们这里有句话,“一等人不说话,二等人打电话,三等人坐家骂”。你说选举、低保这些事儿,关心吗,不好说,你要知道,搞不好你还搞一肚子气,何必呢,眼不见心不烦。

你说马青(村中小伙儿,20岁),就是个人渣啊,偷盗、打人,什么事他不干的,都是有书记护着,所以他一点也不怕。

还有村里养虾子的纠纷(村外商人承包本村土地养虾,结果半途而废,中途溜走,村民田被占了,但是未得到任何补偿,且不少村民的劳务费也没有得到),(村民)先想到的还是走“队长——村长——上面”这样的管道,然后才想用其他的办法,比方说上访。要是越级,就不给书记面子。我们不怕当事人,就怕书记这些人。他们里面受贿。最平稳的方式,就是让书记带领大家去找那些人(溜走的承包人),但是书记不干啊。(村民)最怕的,还是书记。你不知道,书记也参与了(参与养虾的投资),但是他做的不痛不痒。唉!

黄:你们是怎样获取国家关于宗教的政策信息的?

孟:我们有开会学习政策,在县里面,他们都按照中央的政策办,宗教局开会也有。还可以看《天风》杂志。信教嘛,是信仰自由,不劝不拉,允许别人信这个教那个教,也允许别人不信教。

黄:你对基督教未来在农村的发展怎样看?

孟:我是这样看的,国家不阻力,社会是蒙蒙雨(只要国家不施加阻力,社会上遇到的各种阻力就是蒙蒙雨而已)。国家要是给我们阻力,那(基督教的发展)问题就大了。

我们学习(是指由县里的基督教会和“三自”组织的牧师学习班培训)的时候讲,只要共产党没有了,你们(基督教)就不存在了。这证明党对我们的宽大。我觉得未来政策不会变严,中央对我们还是开放的。再说,我们教徒都是积极交税,积极还贷。耶稣也要交税嘛,哈哈!

黄:谢谢您接受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