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英雄

黄健

2016-05-22


人们习惯于通过一种明显不同于——俗称高于——日常生活的东西,来定义成功、定义艺术、定义不同凡响的生活等等,好像只有不同于日常生活才有值得品评的意义。

因为最常见的日常生活,所有人都有,所有人都离不开,人们于是向往远方,想象着远方的日常生活应该是不同的,应该能让我得到更多在我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无法得到的东西。

比如所谓的旅行,是一种典型的实践方式。一个地方去第一次,通常也是带着想象的旅行,走在那个地方,我满足的还是想象,我寻找那些我想象的东西,看他是否能够像做拼图游戏那样一块块拼全我想象的那个世界。所以,一个旅游过的地方通常是不适合去第二次的,第二次有可能戳破那个想象,让人回到日常生活。

我们要走,要不断的走,不断的换地方,不断地去逃离或者否定日常生活,我们内心中活着潜藏着对日常生活的恐惧,逃离和否定是主要掩盖恐惧的方式,表现为不断追求异域风情,追求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成功,追求尚未被大众接纳的生活方式。

日常生活真的令人害怕,日复一日的吃喝拉撒,大部分时候都是琐碎的工作,逃不掉的各种消耗体力和精力的日常社交活动,不得不应付的各种流言蜚语和无聊谈论,以及种种大大小小的疾病不断地骚扰,狗血、惊悚以及无聊的日常新闻,还得洗衣服烧开水收拾脏乱的房间给阳台上的花草浇水反复盘算买那件衣服更划算……诸如此类日常,似乎总是在消耗生命的能量,而不能恢复或者增长什么东西。日常生活看起来是令人恐惧的,好像它只是消耗和减少什么,我们得找个其他的方式,来增加什么。

所以,我们需要成功,它能区别出我与那些过着庸碌日常生活的人;我们需要艺术,一种高雅的艺术,指望靠艺术可能(仅仅是可能)具备的神性来区别出日常生活的俗性;我们需要远方——其实是需要一个想象空间,因为我的日常生活已经吞噬了我所有可能的想象;我们还需要梦想,即便梦想是一个幻象,它也好过琐碎的日常……总之我们要“不同于日常”。

但不幸的是,最终这些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东西,最后都会在某个地方转变为另一种日常生活,这是不能不正视的事实。

华莱士讲述的鱼的故事,可能是一个极好的诠释。

水是什么玩意儿?水,是鱼的日常,只是小鱼已经忘记(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水的存在),只有经过老鱼的提点才可能有所意识。鱼的生命不可能脱离这个日常,但是绝大部分时候绝大部分鱼可能都不能意识到日常的存在。

鱼需要体验没有水的时候,如果在那种情况下还没有死去,它将完全有可能获得对日常的最深刻体验,也许老鱼有过这样的经历,才能向小鱼们提出一个日常而又智慧的问题:在水里感觉怎么样啊?

日常生活似乎只有损耗,这是一种自我的幻觉,或者是社会建构出来幻觉。反而,日常生活的生产性,在它从不言明自己的存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离不开,更准确的说法是,所有期待的不同于日常的东西,正是因为日常生活才有意义,你不过是需要他们来反证日常生活而已。主角没有退场,它只是深深地隐藏了自己,将可见的表演机会让给了你想象的所有不同的东西。

承认日常生活无处不在的存在,并接纳日常生活,不再恐惧它,这需要勇气。与在不同于日常生活的地方保持激情和愉悦相比,接纳并在日常生活中保持一个自觉,是一件更有难度的事。安心、健康、努力、又清醒的过好日子的人,更应该被视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