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健

2013-10-17

“有时候，他们中的长者会搜寻模糊的记忆，试图搞清楚，反抗后最早的那些日子，也就是琼斯被赶走没多久的时候，境况是比现在更好呢还是更糟。他们都记不清楚了，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做参照，和现在的生活做一比较：他们没有判断的依据，只有尖叫的数据单子，始终不变地在展示，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奥威尔《动物农庄》

看过奥威尔的书的人，一定对奥威尔感到吃惊，他就像是一个先知，几乎准确的预知了未来，特别是在中国发生的那些事情，都像奥威尔说过的那样，一次次的重演。

在这一段话中，农场的动物们在猪政变后的统治下，已经不知道生活究竟是怎样了。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反抗的能力、团结、主见，最严重的地方时，他们失去了记忆的能力。他们忘记了在赶走农庄的主人之后生活是怎样的，他们更忘记了肥猪发动政变后，昨天的日子是怎样的。最糟糕的情况是，这些被统治的人中，有个老本杰明，他虽然记得过去的日子，但是他已经转变了观念：“他记得漫长一生中的每个细节，知道事情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变得更好或者更糟——挨饿、艰苦或令人失望的事，他这么说，都是生活规律，是不可更改的。”连经历了最初的动物独立，然后是初期的共同劳动，然后是肥猪发动政变，然后是动物们在肥猪的领导下过着凄惨惶恐的日子，这些老本杰明都经历过了，可是他现在认为，这都是“规律”！是不可改变的！

肥猪对农场动物们的规训和惩罚，最终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原本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加公平和充裕的社会，而事实上，肥猪并不喜欢这样，这不过是他们的幌子，它喜欢的当然还是掌权后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感觉，它更喜欢不平等。但动物们在肥猪的教化之下，已经丧失了对于平等、自由和美好的基本理解能力，他们成为了只有躯体而没有思考能力的动物了，在尖叫的数据中，尖叫告诉他们生活好了，他们就真的以为生活好起来了！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尖叫在肥猪的指示下，为动物们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意识形态，在这种意识形态中，动物们不再具有思考能，不再具有反抗精神，不再具有记忆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回忆，不能留恋往日。甚至关于过去的叙述，也都是肥猪和尖叫根据现实的需要不断的改写的。

动物们依靠着宣讲的精神活着，那种精神就是，不断地劳动，别无其他。在最后，动物们看到肥猪住进了人的房间：“外面的动物们从猪看到人，再从人看到猪，再从猪看到人，但是，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到这里，肥猪对动物的改造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肥猪顺利的从动物晋升为神，而不再是动物了。

奥威尔太辛辣了，也太现实了，他想象的东西，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是他几乎是上帝的使者，先知般的预言了未来的生活。读奥威尔的东西，你会感觉到一种无比窒息的感觉，恐惧这一切似乎真的会发生。但残酷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这一切不仅真的发生了，而且比奥威尔笔下的更残酷。人类的历史总是不断的重演着悲剧，彷佛人们总是不知道吸取教训。最可悲的地方，在于人们不愿意去记忆生活，人们更愿意按一种看起来潇洒实际上几乎是背叛生活的方式来生活——想那么多干嘛呢？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拒绝记忆，当然主要是为了拒绝那些过去的痛苦，也就是拒绝对痛苦做出反思。反思实在太累了，而且很痛苦。为什么不去记住那些美好呢？或者采取一种更加激进的生活方式：管他痛苦还是美好，我都忘记。这是一种去历史化的生活方式，也是今天最为流行的生活方式。我们常看到的现实是，越发理智的人越容易选择忘记。

也许拒绝记忆是一种权力，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讲，决绝记忆就是对历史的背叛也是对人民的漠视。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准确预知未来，这就决定了没有人能够告诉别人我真的比别人聪明。但上帝并不因此而否定人们的能力，他将关于未来的预示放在了历史之中。睿智的人是懂得从历史中寻找线索来展望未来的。前提是，人们应该去记忆生活。动物农庄的动物们，之所以秉着一番美好的愿望赶走了主人，以期待过上好日子，可最后还是让肥猪发动政变得以成功，以至于落到了做奴隶而浑然不知的状态，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不去记忆，他们还顺从了肥猪对他们记忆能力的改造，以至于连记忆的能力都丧失掉。

我们不能苛求每个人都应该清楚的记得历史的每个细节，但我们应该有一种记忆的态度。而作为一个民族，漠视历史记忆，反对回顾历史，表面看似潇洒，实际上是幼稚的。历史是每个人的历史，并非只有官修史书才是真的历史。记住，你每天的生活都在创造历史。记住他们，记住你现在的生活。当你老了，讲给后代们听，也许他们会听到一个与历史课本全然不同的故事。他们也将在我们的讲述中，获得对历史的判断和对现实的认知。拥有历史感的个人和民族，是懂得承担责任和敢于直面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