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说着说着就来了

黄健

2013-10-17


看叶兆言的中篇小说,才发现,中篇也可以写得很完整很有意思。叶兆言的中篇,倒更像是一种故事梗概,好读,而且情节丰富,最主要的是,完整,连续,不像很多新潮的文学家写的东西,支离破碎,透露着一种伪后现代主义的浓烈气息。

刚看完的这本《关于厕所》,五个故事,都很有意思。叶兆言写的是南京,也的是秦淮两岸烟雨风景中平常人的故事。特别是其中那个关于袁树森的故事,读着读着,一阵阵心酸,彷佛我就是那个男主角,在社会的变幻和命运的诡异中,独自享受一种寂寞的欢愉。

而写厕所那个故事,非常的有现实感,估计每个男生女生都有过这样很尴尬的经历,不过叶兆言将它写了出来,其中交织着个人在社会中的境遇和人生的体验,整体上很饱满。叶兆言似乎并没有很丰富的形容词语言,或者说他更加喜欢直白的陈述这个故事,和故事中人的感受,而没有很多各种所谓的文学手法,这让叶兆言的小说可读性非常强。老实说,这更像是一种文学盛宴中的故事会,只是故事讲得有声有色还发人深思。

从这本中篇集来看,叶兆言的小说是非常贴近他的生活的,南京的风物、人情、历史,都在这里活灵活现。我去游过秦淮两次,却都没有这种细腻而深沉的感觉。那会儿在乌衣巷口,只是觉得,城头大王变换,人生时光匆匆,不免伤感不已,哪里知道,看过叶兆言的小说后,才发现在那里还有着那么多的奇人奇事都让岁月神伤,更引人唏嘘。

在这个时代,文学家们,要么写都市情感艳遇,要么想象遥远乡村无比纯情,能讲城市底层的市井生活写的活灵活现的,我看到的很少,这也或许是我看过的小说少吧。不管怎样,叶兆言的小说,是有深度的,更像是在写历史,抛去了矫情的文辞修饰,人物命运的交织从而显得更为生动传神。

叶兆言的小说,叙事的节奏都比较快,对我这种非文学专家来说,看得很过瘾。就像谢东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的小学同学孙敏说的那样,这车行在碎石路上,颠着颠着,高潮就来了。叶兆言小说的叙事,也是这样,你就像坐在他驾驶的语言的摩托车上,听他说着说着,高潮就来了——男人、女人的高潮,命运的高潮,还有历史的高潮,都一股脑儿的袭来。叶兆言的小说,废话不多,总体上是非常精炼的,我看扉页的介绍,才知道,这人50年代的人,难怪!能熬着写这么多年的小说,这文字能力一定不差。也必然是经历了一个从简单走向雍容,再从复杂走向朴实的过程。现在,叶兆言的写作,就是在朴实这个阶段了。

不过朴实,却不简单。我抄两段关于思浓的叙述,大家看看:

思浓对性爱最初朦朦胧胧的感受,便是在厨房里看厨师做菜时产生的,厨师娴熟地表演者烹饪特技,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自己的初潮。和家骁刚结婚的时候,思浓还不是那种耽于床第的女人,然而每次看到丈夫家骁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做菜的时候,思浓都会产生一种类似高潮即将来临的冲动。炉火正红,油锅里生气冉冉青烟,嚓的一声,菜下了锅,家骁充满柔性的手,忙而不乱的动着,就好像是做爱前的抚摸,对于思浓来说,在厨房里尽情地做菜,也是一种奇妙的性体验。(P213)

我不得不说,叶兆言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一定是有着很丰富的体验的。这关于女人,想必也有没有几个女作家能写出这样的体验来。再看一段:

思浓喜欢用自己做的美味佳肴来打动别人,她实际上是通过烹饪这种形式,使自己成为后来一度风行的女权主义者,在性爱的角色中,女人不再仅仅是被动,是被爱,被男人所享受,烹饪已成为她占有家骀的一种手段和象征,美味佳肴已经成为驾驭爱情的一部分,成为男女传递爱情讯号的电波,成为跨越爱河的桥梁。思浓后来全身心的投入到烹饪中,实际上意味着投身于自身的解放运动。(P214-215)

叶兆言选择的是将女人的快感和爱欲和厨房放在一起,在这里,她进行的是一种解放自身的运动。女权,不是女人占优先机会被男人宠爱,而是女人自己寻找一种表达自身欲望和情感的方式。我不知道叶兆言是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但至少从这里看来,他一定是一个了解女权运动的人。更奇妙的是,在叶兆言的叙述中,非常娴熟有力的运用象征的手法,这恐怕是人类学家值得研究的。性——高潮——解放——厨房——火——男人,纠缠在家骀和家骁两兄弟之间的思浓,其实就是一个象征集(complex of symbols),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爱恨情仇,都可以在分析思浓的个人意象中体会到。

叶兆言写的小说,留有很大的想象空间,没有将故事封死在语言中,这就是成熟作家的表现。不少糟糕的写作者,只有他的东西,没有读者的东西,看完了就死了。再精彩的内容,也就只有在看的时候有生命力。我喜欢桑塔格的小说和戏剧,还有陈忠实的作品,都是有着持久的旺盛的生命力的作品。